那次流產,是一場太久的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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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小我就是一個溫順可愛的女孩,對世界萬事萬物充滿着由衷的愛心,認爲只要它們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應該有存在下去的理由。所以小時候,我經常爲一隻雞被殺而感到人類的殘忍,甚至看到小朋友捕捉美麗的蝴蝶,我都會不顧一切地勸止他們。

那次流產,是一場太久的痛

大學時偶遇鄰校高我兩屆的高博,隨即陷入那種一見鍾情的浪漫愛情。戀愛中,高博一點點見識着我對生命的憐憫和慈愛。記得有一天傍晚我們走在街邊,迎面走過來一個髒乎乎的小男孩,伸手向我們要一塊錢。看到衣單身薄的孩子在寒風中顫抖,我不由地掏出身上僅有的十幾元錢,雖然高博在旁邊說這樣的孩子不過是充當着別人不勞而獲的道具,我心裏當然也很清楚,可還是毫不猶豫地把錢塞在孩子冰涼的小手裏,讓他好快點兒回家,不然我會好多天心裏不得安寧的。還有一次電視新聞上說,一個歹徒綁架了一個小孩子,敲詐不成最後撕票,新聞中還展示了那個小男孩的照片。好幾天我都替那個男孩難過。後來高博說我這樣的女孩雖然看上去有些傻,可心地無疑是最善良的,他對我越發充滿憐惜和疼愛,像呵護寶貝般關心備至。

我畢業後,經過種種努力才終於得以在現在的城市裏和高博相守。我倆的工作除了緊張之外,薪水並不太令人滿意,我們暫時還拿不出足夠的錢買房子,只能住在高博公司爲單身職工租住的擁擠公寓裏。那間房很小,但我還是從商場裏蒐羅來幾個漂亮的布娃娃和可愛的小布偶動物,把它們擺放在房子的每個角落。相愛的人能每天朝夕相處,這已經是令人感激的幸福了。有時我會忍不住靠在高博胸前,在他耳邊呢喃,將來我們要生下滿屋子的寶寶,疼他們、愛他們、照顧他們長大。高博總用他細長的小指颳着我的鼻尖說:“會有那麼一天,我們要迎來自己的孩子,但現在還爲期太早。”

每次在一起,我們都小心翼翼地避孕,可今年三月份意外還是發生了。我的例假一向很準時,那個月卻遲遲不見動靜。等看到早孕試紙上那道刺眼的紫紅橫槓,我楞在那裏有些不知所措。

想着那些天繁忙的工作總得加班加點,我的身體一直是處在半透支狀態,每天倦得恨不得倒頭就睡。而高博也因爲歲末年初和客戶之間有太多的應酬,菸酒好象是不曾避免的。這些似乎已經足夠成爲孩子不能留下來的理由,可他畢竟是一個剛剛萌芽的生命啊。我沒敢把懷孕的事先告訴高博,我想給小生命找出繼續存在下去的哪怕一個藉口。那晚,我和高博商量我們該要個孩子了,可高博想也沒想就立刻反對。他說別的不說,最起碼也要先有了自己的房子吧。而且他現在已經有了看得見的光明前程,作爲男人,他不允許自己的孩子生下來就比別人矮一等。聽着高博的話,我的眼淚滴落下來,高博終於知道了一切。他的語氣軟了下來,把我摟在懷裏,提醒我前幾天不還因爲重感冒而大把吞藥嗎?如果孩子出生後真的有什麼缺陷,那才真正是生命不可承受的痛。

整整一夜無眠,第二天,在高博的陪同下我去了醫院。大夫告訴我們說是無痛流產,可我分明覺得疼得要命,那種心裏的疼痛、恐懼和不捨讓我忘記了身體是否還有知覺。睜眼時,大夫端了一個小小容器讓我看,眼前一片模糊的血肉,我頓時感到胃裏翻江倒海,接着便昏了過去。

那些天,我忽然開始懷疑自己的人品,覺得自己竟然是個特別虛僞的人,口口聲聲熱愛一切生命,卻親手締造一個小生命的同時又親手把他殺掉,有什麼比這更殘忍的事?我怎麼成了如此心狠手辣的女人呢?心裏點點滴滴地往下沉。晚上,好不容易睡下,又被恐怖的夢驚醒:一個無法看清面目的小孩子在我面前委屈地哭,還質問我爲什麼要殺掉他?醒來全身是汗,心裏一直惴惴不安地充滿自責。才知道,流產絕不只是手術牀上那片刻的疼痛,那種心地的痛會糾纏你太久、太久......

高博見我整日眉頭緊鎖,時不時垂淚的樣子,更加細微地關心着我,給我買來各種滋補品,可我哪有心思吃呢?幾次我都不由自主地問高博,我還是不是原來那個善良的女孩了。高博總是耐心的安慰我,說在他心裏我永遠是善良而美麗的化身。可是我不承認,因爲我親手殺掉過一個脆弱到沒有任何反抗力的無辜小生命。

半個月後,我去上班。爲了不失去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,我極力讓自己保持鎮靜。可還是有幾次做着報表,就恍惚看到電腦屏幕上一個模糊的娃娃臉在啜泣。除了內疚和自責,我簡直靜不下心做任何事情。因爲報表的錯誤被領導批評幾次後,我的心鬱悶到了極點,回到家裏也沒心思做任何事,但高博無論工作多忙多勞累,都還記得只要有時間就回來照顧我,那是我唯一的安慰。

兩個月後我還是無可挽回地丟了那份工作,高博寬慰我,說他的薪水足夠我們倆吃飯,在家裏休息一段時間也好。有一次高博建議我去看心理醫生,可被我斷然拒絕了,我覺得自己心理沒有什麼扭曲。高博說不過我,悄悄買回了幾本心理諮詢方面的書籍。我沒有勇氣承認自己的心理不正常,可我卻茫然到無法排解,總覺得身體簡直就要被一種無法言喻的意念鼓破。

那天晚上,毫不容易靜下一會兒心,捧着高博買回的其中一本書看了兩頁。書上心理諮詢師說,如果心理極度鬱悶,一定要及時找個突破的缺口,說給朋友或者說給一個樹洞也好,說出來心境纔會得到暫時的釋放。那一刻我忽然淚流滿面,過去的這段時間我過得什麼樣的日子啊,沒完沒了的自責和內疚時刻撕咬着自己。我一把把牀頭上那個布娃娃摟在懷裏,低頭看着它的眼睛,絮絮叨叨地說出這些天一直壓在心底的那些感受。

布娃娃像個聽話的孩子般,亮着純淨的眼睛看着我,聽着我的每一句話。等淚水停止,我的心情也漸漸有些輕鬆。也許眼前的布娃娃就是我的突破口吧。

那些天,感到心情極度鬱悶和自責時,我會悄悄抱過布娃娃向它懺悔,那種積鬱一天天釋放出來。終於讓自己承認並接受,流掉那個還未成型的胚胎是唯一合理的選擇,畢竟那還不能算一個生命,畢竟它還沒有任何感知。我沒有理由讓自己鮮花般的生命在無謂的自責和內疚中失去色彩,我必須挽救自己挽救我們的愛情。我主動請高博陪我一起看了心理醫生,並積極配合治療。像稚嫩的蛹一點點撕破堅硬的繭殼,慢慢從裏面掙脫出來。

如今大半年過去了,高博說我又成了當年那個善良而美麗的女子,甚至比以前更加開朗了。天高雲淡的時節,我又找到一份更適合自己的工作,薪水也不錯。高博事業也上了一個臺階,我們已經按揭了一套近百平米的房子。高博說等一切恢復平靜,我們就可以着手準備要個寶寶了。

想想那次流產,對我來說幾乎成了毀滅性的心理災難,但我很慶幸,在那樣的時刻,高博始終挽着我的手,直到我終於走出那場太久的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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